孤舟闲行

我要山峦崩坼,沙海落雪,亡魂白骨尽看遍
我要史册杜撰,计出万全,死生宿命一笔写
我要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至千年
南疆雨落濯你身上尘烟,无人再敢言长别

八月十四 举头见鹊

*写的是吴邪出发去长白山的前一天。

*“你在时,你是一切;你不在时,一切是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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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八月上旬的一天,他醒得很早。

吴邪还不是很习惯这种无所事事的空洞,便睁着眼睛在床上一动不动躺到十点,胃部的疼痛是他不得不起床的唯一理由。
 他必须好好吃早饭,他的胃不比以前了。

于是只好起来了。
 他胡乱洗漱了一下,应付似的刮了胡子。当他把面包塞进微波炉时接到了几个电话,不是什么大事,事到如今,再也出不了什么岔子。
 吴邪把那些一一安排了,吃了几片面包,喝了小半杯牛奶——冰箱里就剩了这半杯。

整理贴身要带着的物品好像是他今天唯一要做的事情,吴邪把一袋纸钱和烟,火机,鬼玺,还有一张照片放进一只双肩包里,明天正式出发前,他还要和胖子去看一个人。

这些整理妥当以后,吴邪在房间游荡了一会,他不太想下楼,又觉得应该找点事做。

八月份的阳光不愠不火,透明温润有琉璃的质感。吴邪搬了一把躺椅,在阳台上静静躺下来,他的衬衫被光芒涤洗地近乎透明。

此时应该是接近中午的时间,十一点,或者十二点,吴邪不怎么关心,反正他不怎么饿。

吴山居二楼阳台正对着西湖,这个时间没太多游客,连车都少了一些。湖里荡着三三两两的游船,船工一桨下去,能划开一片粼粼的金光。

天气有点闷,背上脊椎骨的位置有略微的痒意,吴邪出了薄薄一层汗,但却不觉得太热,有几大朵云断断续续把阳光挡住再渐渐放晴,如此来回数次,吴邪侧躺在椅子上,久久观望风云变幻。

太阳像被拉着绳索,一步步挪到西面去。下午天真的阴下来了,空气从阳台上倏倏地溜过去,山雨欲来,灌满一屋子的凉风。
 温度更舒适了一些,吴邪微微眯起眼睛,视野里是模糊的橘红色,他看见穿淡色衣裙的姑娘小伙在西湖边的长椅上拥吻,他们坐了会儿,卿卿我我地走远了。
 那长椅空了十分钟,又有一对老人坐下来,老头始终攥着老太太的胳膊。
 吴邪移开了视线。

墙头有一只纯黑的野猫,在他的注视下伸了个懒腰,慢腾腾挪到了墙根处,吴邪也就看不见它了。

意识一点点流走的时候,他远远听到了敲门声。

有人回来。

吴邪就像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似的,他从躺椅上站起来,紧走几步下了楼,穿过西泠印社的青石板和卵石小路走过去开门,他是这样迫切地,想将什么人迎进来。

但没能走到院门口。这条路在逐渐变得漫长,吴邪愣了愣,不自觉地加快脚步,最终大步往前跑去,人却一直在屋门到院门的那段路上,门锁似乎是他永远碰不到的东西。
 他渐渐脱力,感觉到呼吸时肺部传来钝痛,抬起膝盖几乎要花费所有力气,但他仍不想停下。
 周围的树丛在枯萎,院墙变得残破不堪,一切褪成黑白色,满院子都是风,枯败的树枝和叶子接连不断地败落。

他终于不得不停住,一面惶恐地侧耳去听那敲门声,一面拼命呼吸苟延残喘,喉咙里发出粗砺的咳嗽和干呕声,血液在呐喊沸腾,心脏就像要爆裂,眼前天旋地转,门外却只剩了一片沉寂。
 他低吼着蹲下来,无比确信门外的人再也不会回来。

那样无声的寂静里,没有人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。台阶布上青苔,柜台落灰,屋瓦败坏,他一个人留在院子的地老天荒中,就像站了几千年。

在他背后,吴山居的牌匾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,尘土正在扬起来。

他在时光里枯荣。

……

醒过来是因为雨点仰面打在他脸上和嘴唇上,他轻轻地,痛苦地呻【】吟了一声,疲惫像尖针刺入他的骨缝。呼吸被拖地很长,好像下一口气再没力气吐出似的,心跳却历历可感。

至此,吴邪已经忘记了那个梦的内容,全身上下只留了令人绝望的疲倦,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丢失了什么,却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在梦里没命地奔跑,什么事会让自己那么吃力。
 雨水打在他脸上,和脖颈上的汗流成一片水光,好在过了不久,他觉得缓和了许多,便扶着脖子站起来。没想到却打了个趔趄,他这才发现自己左脚麻得厉害,只好伏在侧面的围栏上,用另一条腿勉强站在雨里,左腿麻木感褪去后,刺痛随之潮涌而来。

秋风从他骨瘦嶙峋的肩胛骨之间掠过。

吴邪拖着他的躺椅挪回屋子里时,天色已经全然灰下来,黄昏跟在他身后涌进屋里。他不是很想开灯,他有点讨厌开灯时突然刺眼的亮光。
 久违的烟瘾升腾起来,他忍了很久,不住地舔着双唇,那股干渴感觉仍然不能消下去。

吴邪开始满屋子寻找烟和火机,他没费什么功夫就从整理好的包里翻到了烟,却无可奈何地继续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倒出来,包括一整包纸钱,包括层层包裹的玺印,包括那张照片。
 他看到照片的正面,就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,匆忙把照片翻过来塞了回去。

他停止翻找,颇犹豫了一会。
 当他把那包烟放回去时,发现火机就捏在自己手心里。

吴邪意识到了他的失控,为了避免这种失控,他逼迫自己去整理明天要做的事和接下来事情发展的可能性。
 这很管用,他盯着窗玻璃,感觉到思路在一点点变得清晰,数据和推测是唯一让人安心的东西,就像下棋,照着棋谱走过去,棋盘将成为他可握于手心的掌纹。

雨声在四面八方奏响,来往的人和景联成一片,风雨都灰茫茫冷飕飕的,看不清哪是树,哪是地,哪是云,天地都是雨的路,接天立地的垂落下来。

吴邪回过神,感觉到些许冷意,他关上了窗。
 似乎是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了,他翻了翻冰箱里的东西,还剩一些蔬菜,出门这么久肯定会坏,他便炒了吃了。

味道一般。

事实上洗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怎么清楚刚才吃了什么,不过无所谓,现在他对这些都无所谓,有饱腹感就足够了。

接下来,他趿拉着拖鞋草草冲了个凉,出来的时候顺手在泛起白雾的镜子上抹了两把,勉强能看清自己的脸。他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,将几缕突兀的白色往下扒拉了一下。

七点多,吴邪打开了电视,机械性的看完了天气预报,据说明天杭州是个晴天。

躺在床上的时候,他想,他终于熬过了最后一个紧绷的日子,便长长舒出一口气来,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黑暗里。

一夜无梦。

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。

吴邪推开门,八月的阳光和残余的暑气与他扑了个满怀,有两只黑白分明的鸟儿在枝头扑棱着,叫得很欢。他停下来,仔细分辨了一下,怀疑那大概是一对鹊。

清脆愉悦叫声久久让他驻足,关上车门时,他已经让自己完全相信了那确实是喜鹊。

你应该出发了。
 他对自己说。

强压住血脉贲张的强烈兴奋并不容易,好在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。他耐心地等待自己的双手不再颤抖,大约十分钟后,他发动了车子。

十年来,他第一次任由自己全然放纵地思念起他北辞的故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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